屋里并不暗沉,因为装了很多透亮透亮的玻璃,那是中州产的。

    外面下着雨,关了门窗屋里依然亮堂,窗外的细雨与这屋里,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回来京城的?”

    见他没说话,于是,周至深就先开口了。

    廉舟老实地回答他:“一早上就到了京城。”

    “这会,可不是早了。”周至深说。

    廉舟也道:“我给二小姐带了消息,然后,陪着她去了一趟青竹台。”

    “青竹台?”周至深点点头:“对于那个地方,你倒是不怕了,我记得你小的时候,我在青竹台把你带出来,你还不到我的腰高,呵,如今一晃眼,你就长是这么高了,瞧着,比我还要高一些呢,只怕再不用一二年,便是你出现在我的面前,你不说你叫廉舟,我都认不出你是廉舟了。”

    “家主这么多年,却是似不曾变过,只是,又变得更好了。”

    周至深一笑,低头看着双腿说:“是我能站起来了,是吧。”

    廉舟不说话,周至深端起茶,慢慢地品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廉舟,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?你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“廉舟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中州,三年不到。”他声音冷了一些:“这三年,却是变得极快,今日贵妃来信,让我处置你,我却在想,我该是不该?”

    廉舟腾地一下就跪在地上,朝周至深磕了个头:“家主,不管什么处置,廉舟都接受,但是请家主看在过往的情份上,别再折磨二小姐了,这样比剜了她的肉,还要让她痛。”

    周至深笑了,眯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廉舟: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廉舟知道,廉舟都清楚,请家主降罪。”

    “我很欣赏夏蝉,曾经,我也想让她相伴左右,可是她拒绝了,你跟在我身边,这些事,你也是最是清楚不过的了。”

    这个事廉舟知道,以前他也想过,为什么二小姐会不同意呢?

    家主那时虽然双腿残疾,可是家聪明绝顶,谁人都及不上,放眼整个云朝,有谁能与家主相匹配,那会的二小姐,可能真的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了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,他心里已经是有了微妙的一些变化。

    家主仍然是家主,依然是聪明绝伦,可是二小姐,也是惊才绝艳之人。

    他可忠于家主,为家主付出命也在所不惜,可是,他也可以为了二小姐,散魂尽魄。

    “前些天我去找她,她并没有见我。”他顿了顿说:“我们之间,是连朋友也做不成的了,道不同,不相为谋,这个我跟你说过的,你可还记得?”

    廉舟点点头:“家主的教诲,廉舟不曾忘记。”

    “我与她之间,你会选择谁?”

    廉舟不语了,好一会周至深笑了:“我知道了,数年的教养,不如三年的相处,你去吧,自此,你不用再回周家跟我报备任何事,你即然选择了她,那你就忠收于她,追随她。”

    “家主,对不起。”廉舟又磕了个头。

    周至深却摇了摇头,失望地往里室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外面有些微响,他并没在意。

    傍晚时分,小童进来跟他说:“家主,廉舟他已经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心不在这里,留下也无用。”

    “家主。”小童捧着一个盘子:“廉舟他走的时候,用匕首断了两根手指。”

    周至深没在意,也没看一眼,只是挥挥手:“点灯,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,家主。”

    廉舟滴着血走出了周家,明明熟悉的周家,却觉得深沉得看不清楚。

    他跟了周家家主多年,深深的地佩服与敬仰。

    今天走出这里,过去的一切就斩断了,会有很多人在后面骂他,可是这些,他也不在乎了。

    声名是什么呢?是百姓眼里的笑,还是收获的喜悦,或者是欢天喜地玩耍的孩子。

    家主如山似海,出了这里,往后若是家主需要他的命,他也会二话不说,然而现在,他要去追随二小姐。

    二小姐是光,能越过高山,照进深海,他无法抗拒,他只想跟在她后面走。

    现在的她,应该是需要他的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,打在身上微微的生疼,离周家也越来越远,心却莫名地变得轻松了起来。

    手有点痛,没到心间,也不会很难忍受。

    其实这一点伤,他不想管的,但是唯恐二小姐担心,看到有家药铺还没关门,便进了去,让他们给他包扎一下。

    点灯时分夏蝉也醒了,听着外面的雨挺大声的,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侍女赶紧进来:“郡主,你醒了?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了?”

    “可以用晚膳了。”

    夏蝉喘息着,摇了摇头:“不用备,我吃不下。”

    她做了个梦,梦里阿金阿银拼命地叫她救她,她们被黑雾席卷着,她想去撕开,却是分毫都扯不开。

    “郡主,你的衣服全都湿了,奴婢去打水给你擦擦。”

    夏蝉无力地坐着,虽然外面下着雨,可是她却觉得很冷,浑身直打着冷战。

    “廉舟呢,他是去了周家吗?”

    “郡主,廉舟回来了,刚回来呢。”

    夏蝉点点头:“哦,好。”

    她真不知道廉舟还回来这里干什么啊,还要沾上她干什么啊,难道他今天没有看到血淋淋的例子吗?

    “郡主要见他吗?”

    “不,你们去跟他说,让他去住客栈,离这里,远远的。”

    她好冷啊,侍女给她擦净了冷汗,她又觉得还是冷,她们便忙进忙出,给她抱了三床棉被盖着,半夜一会像在火上烤,一会又像在冰天雪地里冻着。

    耳边是饿狼和恶虎的厮叫声,昏昏沉沉的,耳边尽是一些杂音,她也听不清楚,也不想用心思去听。

    爱怎么折腾,怎么折腾吧。

    然后她又平静了,躺在床上不知是睡还是昏沉的。

    有人来了,走,日出升起,又落下,天黑了一次又一次。

    侍女总是灌东西给她吃,她吐出来吧,她们又马上灌。

    终于累得个人仰马翻了,世界像是清静。

    湖里的青蛙在呱呱叫着,风事着荷香吹了进来,有丝丝的沁甜之意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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